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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巴金在国家和民族遭受外敌侵略的时刻所发出的痛切控诉，收录的是1932年“一二八”事变到1937年淞沪抗战爆发激战正酣这段时间的诗文。他说：“这里面自然有呐喊，但主要的却是控诉。对于危害正义、危害人道的暴力，我发出了我的呼声：‘我控诉！’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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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记

从南京回上海

只有抗战这一条路

站在十字街头

一点感想

应该认清敌人

自由快乐地笑了

我们

给死者

莫娜·丽莎

给山川均先生

给日本友人

我说，这是*后一次的眼泪了

巴金（1904年11月25日—2005年10月17日），男，汉族，四川成都人，祖籍浙江嘉兴。巴金原名李尧棠，另有笔名佩竿、极乐、黑浪、春风等，字芾甘，中国作家、翻译家、社会活动家、无党派爱国民主人士。巴金1904年11月生在四川成都一个封建官僚家庭里，五四运动后，巴金深受新潮思想的影响，并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开始了他个人的反封建斗争。1923年巴金离家赴上海、南京等地求学，从此开始了他长达半个世纪的文学创作生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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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们忠厚老实，所以你们容易受人欺骗。你们崇拜在上面统治你们的当权者；你们相信你们的上司的话。在学校你们视教师的讲演为天经地义；进了社会你们又把报纸看作生活的指针。你们的脑子里装满了错误的观念和虚伪的消息，这使你们不认识世界，也不知道你们在这个世界上所处的地位，和所负的责任。其结果你们完全成了傀儡而甘心供野心家利用。

武田君，我知道在你们那里到现在还有不少的人在做征服中国的好梦。记得几年前九洲帝国大学教授某氏游历了华北返国后，就得意地发表了他的“中国必亡论”的演讲。他的论据是十分奇特的：他在天津看见一对夫妇在街上吵架，女的披头散发地哭骂不休，做丈夫的反而低声下气地安慰她。某氏说这是反常的行为。从这反常的行为他就断定了中国的必亡。连大学教授的某氏也发出了这种议论，可见你们的朝野是如何处心积虑地图谋着中国的“必亡”了。但是你们的论客还口口声声嚷着“中国无理抗日”的话。

战争是残酷的，破坏的。人类并没有被迫着参加战争的宿命。然而战争却不断地发生，文明的民族有一天会像野兽那样地互相吞食。但这绝不是宿命，造成这“勋业”的乃是不合理的政治的、经济的和社会的制度。而一些嗜杀的野心的军阀、政客却利用这制度以满足他们的私欲。在战争中得利的大有其人。一代的人种了因，一代的人食其果。人们制造战争，又会为战争所毁。武力主义和侵略主义可以煊赫一时，但不久即与露水同消。室伏氏说“国民是遵守法则的”。然而国民的法则绝不能与人类繁荣的法则违背，违背这法则的国民纵然目前生活得异常富裕，也必归于灭亡。战争是违背了人类繁荣的法则的。所以鼓动战争、想用武力获得一切的国民绝不能达到他们的目的。许多国民繁荣过，但又消灭了。连强盛的罗马帝国也有崩溃的一天。这才是宿命！想到这里我不禁为贵国的命运担心了。

战争促成了德、俄两大帝国的崩溃；从前为了维持这两大帝国的光荣不知道流过多少万壮士的赤血。纵然若干变节的社会主义者用花言巧语把青年们骗上战场去牺牲，也挽救不了叶卡特林堡(3)的悲剧。好战者的狭小的两肩上是担不起铸造新世界的责任的。

上海的炮声应当是一个信号。这一次中国人民真正团结成一个整体了。我们把个人的一切完全交出来维护这个“整体”的生存。这个“整体”是一定会生存的。整体的存在，也就是我们个人的存在。我们为着我们民族的生存虽然奋斗到粉身碎骨，我们也决不会死亡，因为我们还活在我们民族的生命里面。为大众牺牲生命的人会永远为大众所敬爱；对于和大众在一起赌生命的人来说，死并不可怕，也不可悲。

上海真正成了一个大火窟。烧罢，让它痛快地烧罢。让它烧热我的血，烧热我的血来洒到那些屠杀者、侵略者的脸上。我不再为我的被烧毁的书本痛惜了；我也不再为那些被屠杀的人民和被烧毁的房屋痛惜了。我只听见大炮的怒吼和机关枪的密放。我只看见火势的蔓延。我知道一个大的变动快要来了。烧罢，你屠杀者，像尼罗王那样把整个上海当作罗马城来烧罢；杀罢，你屠杀者，像尼罗王那样把中国人民当作初期的基督徒来杀罢。历史上没有一次的血是白白流了的。我们的血会淹没了你。我们的血会给我们带来解放。为了求得自由，没有一个人害怕流血！没有一个人害怕战争！

书籍介绍

这是巴金在国家和民族遭受外敌侵略的时刻所发出的痛切控诉，收录的是1932年“一二八”事变到1937年淞沪抗战爆发激战正酣这段时间的诗文。他说：“这里面自然有呐喊，但主要的却是控诉。对于危害正义、危害人道的暴力，我发出了我的呼声：‘我控诉！’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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• 作者：杜若洲 发布时间：2022-08-19 19:55:30

  Reading A-Z系列英语启蒙分级读物。

• 作者：怒眠 发布时间：2020-11-01 22:27:56

  回校地铁上匆匆读过。N多年没读巴老的书，还是那种感觉，语句中掩不住的激愤和悲凉。

• 作者：希夷读书地 发布时间：2021-04-11 17:40:41

  是关于抗战中的一些记录 还有一些对侵略战争的控诉 不得不感慨 在战争年代 文人的控诉力量是最弱的 大家只能在纸笔上发泄自己的愤怒 同时又要保持着自己的修养 。

• 作者：隔窗知夜雨 发布时间：2022-09-30 10:43:22

  巴老若醒来，会对那些为大鹅洗白呐喊的国人说些什么呢？

• 作者：一把舒子 发布时间：2021-04-28 21:22:05

  小书，诗与文的合集。用日本侵华时期一个文人的直观视角展现了当时中日的社会环境。文字颇有点“和泪试严妆”的味道，不失态地刀诛笔伐，撕毁日本人的假面。我实在很喜欢压轴的那首“我说，这是最后一次的眼泪了”，衔哀至极后的清醒才会催生出“四万万人齐蹈厉，同心同德一戎衣”的决心。如今日本为虎作伥，偷排核废水，一变阳谋为阴谋，其对华之狰狞面目有何变化？吾辈共勉之。

• 作者：派瓦罗蒂 发布时间：2019-10-28 20:35:37

  妈的，十五分钟读完，内容烂俗且平庸，关键说教意味还很重，不建议浪费这时间去读这本书，给我刚刚开始的读书之旅来了个不好的头。

• 他一生的故事

  作者：花袭人出来玩啊 发布时间：2016-08-27 17:49:06

• “皎若明月舒其光”——读《诗经别裁》

  作者：阿芙洛狄忒 发布时间：2021-04-12 14:46:25

  傅斯年先生在《诗经讲义稿》中说：“我们去研究《诗经》应当有三个态度：一是欣赏他的文辞；二是拿他当一堆极有价值的历史材料去整理；三是拿他当一部极有价值的古代语言学材料书。但欣赏文辞之先，总要先去搜寻他究竟是怎样一部书，所以言语学、考证学的工夫乃是基本工夫。”扬之水老师的《诗经别裁》也并非翻开就能阅读，障碍有二：以古汉语注《诗经》，对于扫除生僻的字音、字义仍是阻碍；二是不明《诗》为何，“前言”简要说明了这个问题，介绍了《诗经》的来源、版本，“别裁”之意、做注时依托的底本等。止庵在《诗经别裁·跋》中谈到：先明白对象，然后才好说话。借由这个思路，先明白《诗》，然后开始读《诗》。

  《诗经》，最广为人知的介绍是：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。西周末年到春秋初年，是《诗经》创作的主要时代。先秦时代称为《诗》，到汉朝，尊称《诗》为经，才有《诗经》的称呼。“诗”与“经”连称作为书名，大概要到南宋。

  关于《诗经》的另一重要问题是“孔子删诗”之说。清方玉润《诗经原始·自序》说：“且孔子未生以前，《三百》之编已旧，孔子既生而后，《三百》之名未更。……乐传既久，未免残缺失次，不能不与乐官师挚辈审其音而定正之，又何尝有删《诗》说哉？”说的是孔子没有删诗也没有编诗，仅是“审其音而定正之”，那么是谁编的《诗》？现已无法考证，只能考证是哪个机关编的。周朝的周乐用《诗》的《风》、《雅》、《颂》作为歌辞。《风》有十五国，把十五国的歌谣排在第一，当时周朝有采诗的官，可以派他到十五个诸侯国去采集歌谣。第一组编《诗》的人是编周乐的周朝乐官，第二次编诗出自鲁乐官之手。

  

  汉时言《诗》有鲁、齐、韩三家《诗》。三家《诗》，据《史记·儒林列传》记载：“言《诗》于鲁则申培公，于齐则猿固生，于燕则韩太傅。”西汉讲《诗经》的有《鲁诗》、《齐诗》、《韩诗》三家，都列于学官。三家的书，用今文写的，即用汉朝通行的隶书写。后又有《毛诗》，《汉书·儒林传》：“毛公，赵人也。治《诗》，为河间献王博士。”《毛诗》，没有立于学官，是用古文写的，即用周代的文字写的。“三家偏重于作诗之意，毛则多主采诗、编诗之意，而从三家诗所存的部分来看，他以讲故事的方式说诗，似乎更接近春秋战国时代赋诗、引诗的风习，比毛诗近古。”三家《诗》早已失却全貌——“鲁诗亡于西晋，齐诗亡于北魏，韩诗在唐代也已亡佚”，最终仅存毛诗。周振甫先生称，研究三家《诗》的都想借三家《诗》来纠正《毛诗》的错误；三家《诗》也错了，就由朱熹纠正；朱熹错了，由方玉润来纠正；方玉润也不明白，只好靠其他人。说的是自己注《诗》的原则，也指明了《诗》经历千年而存的活力与价值。平常说“毛传”，指的是《毛诗故训传》，“毛传”的作者，只称毛公。“故训传”之“故训”，由郑玄作笺：“故训，先王之遗典也。”《毛诗正义》以为：“传者，传通其义也”“《毛诗故训传》对字义的解释多很准确，也可以说它是最早的一部诗经辞典。”郑玄作笺，在“古文经”的基础上，兼采今文说，对毛传训诂部分做了补充。有了郑笺的推阐，毛诗才定为一尊。唐代孔颖达《毛诗正义》，又对毛诗做了全面的整理、补充和研究，成为毛诗的定本。现在所说的《诗经》，就是毛诗。朱熹晚年定本《诗集传》也是解释《诗经》的，南宋末年起被当做官定教科书。毛、郑建立的训诂考据属于经学一派，解决后人读《诗》的文字障碍，但对“文心文事”关注不多。后来有了做鉴赏批评的一派，有戴君恩、钟惺、牛运震等。以陆玑《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》为始，有了《诗经》的博物学研究。

  为何读《诗经》？孔子最有见解。傅斯年先生发现，把《论语》中论《诗》引《诗》的话抄在一起，多达二十处，《诗》之用，可以归纳出几种：为修养之用、为言辞之用、为从政之用、提出道德化的要求等。《论语·为政》中记载了孔子对诗的意见：“《诗》三百，一言以蔽之，曰：‘思无邪。’”杨伯峻

  《论语译注》

  中说，“思”是无意的语音词，本来没有意义，是孔子独创性的将其作“思想”解。“思无邪”，一是指诗人有真性情，“乐而不淫，哀而不伤”。也有说是思想纯正，历来有多种解释。孔子教儿子孔鲤学《诗》，说：“不学《诗》，无以言。”当时的外交官，都用念《诗》来表达自己的意思。所以不念《诗》，在外交上不能说话，念《诗》可以供外交上发言之用。《论语·阳货》：“子曰：‘小子何莫学夫《诗》？《诗》可以兴（感发志意，激发人的精神），可以观（考见得失，反映社会政治和道德风尚），可以群（和而不流，有交流情感的作用），可以怨（怨而不怒，怨刺，干预现实、批评社会的意思）。迩之事父，远之事君（人伦之道，《诗》无不备），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（其绪余又足以资多识）。’” 朱熹注：“学《诗》之法，此章尽之。”学诗的道理，这里已经说尽了。

  知《诗》的大体来源，而后看《诗经别裁》。关于著者扬之水，现能找到的资料较少，仅知原名赵丽雅，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，长期从事名物研究，读她的评点，尤其注重解读“文心文意”的部分，也是最精彩之处。

  

  著者以“扬之水”为笔名，《诗》有《扬之水》三篇，以篇名标音调之同。《王风·扬之水》：“诗序曰：‘《扬之水》，刺平王也。不抚其民而远戍于母家，周人怨思焉。’”“有《扬之水》之怨，而王室不能不微了。”“扬之水”的“扬”非激扬，而是悠扬，在“王风”中是国事衰微之象。《郑风·扬之水》，《毛诗序》曰：“君子闵忽之无忠臣良士，终以死亡，而作是诗也。”方玉润《诗经原始》：“窃意此诗不过兄弟相疑，始因谗间，继乃悔悟，不觉愈加亲爱，随相劝勉。” 君臣也好，兄弟也好，《郑风·扬之水》是为取得信任，是信任之危。《唐风·扬之水》，“扬之水，讽昭公以备曲沃也。”以此诗发潘父之谋，以忠告昭公。“唐风”之“扬之水”预示阴谋之危。国事、君臣、兄弟之情衰微，均有向下的无力之感。若从正面理解著者“扬之水”这一笔名，消极感更多。但正以衰微为始，借着《诗》及诸多古典之干净、明亮与醇厚，使其获力，溯游而上；也以此名自勉，切莫时时自喜，对现代性持有危机与警惕，借《诗》自省、借《诗》反观。

  “别裁”语出杜甫《戏为六绝句》末首：“别裁为体亲风雅，转益多师是汝师”。据扬之水老师自述，这里用“别”，只是用“另外”之意，“或曰于公共标准之外，‘别’存一个自己的标准，说得更明确一点儿，便是‘我所喜欢的’。”“所‘裁’者，古人之《诗》评而已，又以串联其说，而夹进一己之见，此所谓‘别裁’”，实与老杜无关。也即，选取了“诗三百”中偏爱的，以古人之评做注，多援古训，常用《毛诗故训传》、《毛诗传笺》、《毛诗正义》与《诗集传》等，最后抒己见。扬之水先生如何看待《诗》？“说起‘诗三百’，我们今天总把它看成是‘纯文学’，不过当时却不然。”可见她不把诗看成纯文学，但也并非民间文学。朱熹的《诗集传》把《诗》当做“经”读，方玉润则把“诗”当文学读，扬之水取了“经”与“诗”的中间位置，“其中有所悲有所喜，有所爱有所恨，有所信有所望，不过可以说，健全的心智，健全的情感，是贯穿始终的脉搏和灵魂。”扬之水先生解读《诗》的切入点是“健全的心智，健全的情感”，贯穿始终的是情感和意志。以下的讲述，就是对《诗经》选评的选评了。

  《诗》有《风》《雅》《颂》三部分。扬之水评：“读《诗》若先从《雅》《颂》读起，大约会特别体味到《诗》的丰厚。它可以说是旋律载负着的思想和历史，二《雅》，尤其是《大雅》，乃以温厚真淳的诗心，深美端劲的文字，把这思想和历史表现得更明白更透彻，并且每每以它的力重千钧而令人俯首。”周人开国后，始终把“德”字系在《诗》里，《雅》《颂》仍然从修德讲起，是要建德。朱熹在《诗集传》中解释“雅”：“雅者，正也，正乐之歌也。其篇本有大小之殊，而先儒说又各有正变之别，以今考之，正小雅，宴飨之乐也；正大雅，会朝之乐，受釐陈戒之辞也（意思是献给有德行的先王，如黄帝、文王之类）。故或欢欣和悦以尽群下之情，或恭敬齐（斋）庄以发先王之德，辞气不同，音节亦异，多周公制作时所定也。”《颂》是祭祖时候的舞乐。礼乐制度的建立也是周人的事业。扬之水借《般》谈《周颂》，说在大气磅礴的自信中又含敬畏，“使颂祷声中始终有着内省的觉悟”。《风》即“国风”，十五个诸侯国的歌谣，也是《诗经别裁》中选评最多的。

  

  关雎

  关关雎鸠，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，君子好逑。

  参差荇菜，左右流之。窈窕淑女，寤寐求之。

  求之不得，寤寐思服。悠哉悠哉，辗转反侧。

  参差荇菜，左右采之。窈窕淑女，琴瑟友之。

  参差荇菜，左右芼之。窈窕淑女，钟鼓乐之。

  《周南·关雎》，最是熟悉。周南，朱熹《诗集传》记：“周，国名。南，南方诸侯之国也。”周武王克商而有天下。“武王崩，子成王诵立，周公相之，制作礼乐。乃采文王之世风化所及民俗之诗……杂以南国之诗，而谓之《周南》。”读《诗》，没有办法绕开的话题是“兴”，“所谓兴，可以说是引起话题，或者说是由景引起情。”《关雎》就是运用“兴”极好的例子，“兴”是类似象征的手法，从“我”出发，往外推，藏着自家心事看天地万物，万物都带上了情感。《毛诗序》认为：“《关雎》，后妃之德也，《风》之始也，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。”方玉润《诗经原始》纠正：“窃谓风者，皆采自民间者也，若君妃，则以颂体为宜。”后者认为《关雎》并非颂君妃关系。扬之水老师读《关雎》的方式与方玉润是同道的，认为“《关雎》写出好婚姻之一般，这日常情感生活中实在的谐美和欣欣然之生意，却是那风雅最深厚的根源。那时候，《诗》不是装饰，不是点缀，不是只为修补生活中的残阙，而真正是‘人生的日用品’（顾颉刚语），《关雎》便好像是人生与艺术合一的一个宣示，栩栩然翩翩然出现在文学史的黎明。”《诗》是‘人生的日用品’，《关雎》记载的是日常的情感生活，那时的艺术和人生还不曾分界。

  樛木

  南有樛木，葛藟累之。乐只君子，福履绥之。

  南有樛木，葛藟荒之。乐只君子，福履将之。

  南有樛木，葛藟萦之。乐只君子，福履成之。

  《周南·樛木》：“《诗》中意象固然有所选择，但‘形而下’者实可能远多于‘形而上’者。密意深情，多半不离寻常日用之间，体物之心未尝不深细，不过总是就自然万物本来之象而言之，这也正是《诗》的质朴处和深厚处。”说的是《诗》意象的选择多是寻常的自然万物，在寻常中体现质朴、深厚。

  芣苢

  采采芣苢，薄言采之。采采芣苢，薄言有之。

  采采芣苢，薄言掇之。采采芣苢，薄言捋之。

  采采芣苢，薄言袺之。采采芣苢，薄言襭之。

  《周南·芣苢》，写得十分匀净，“采”、“捋”、“掇”等动词，把采的过程表现得真实，《芣苢》十分简单，但其情感的真实最能打动人。钟惺所谓“此篇作者不添一事，读者不添一言，斯得之矣”，“采”就是《芣苢》的全部。

  击鼓

  击鼓其镗，踊跃用兵。土国城漕，我独南行。

  从孙子仲，平陈与宋。不我以归，忧心有忡。

  爰居爰处？爰丧其马？于以求之？于林之下。

  死生契阔，与子成说。执子之手，与子偕老。

  于嗟阔兮，不我活兮。于嗟洵兮，不我信兮。

  《邶风·击鼓》中“爰居爰处，爰丧其马。予以求之？于林之下”这句最打动我。严粲云：“钱氏曰：‘自知必死也，不言死，惟言丧马，盖婉辞。’”写出“士卒将行，知其必败，与其室家诀别”之意。不写我必死，而写马非我所有，丧马也；不写我必死，而写寻我于林下，此诀别之沉痛也。

  

  静女

  静女其姝，俟我于城隅。爱而不见，搔首踟蹰。

  静女其娈，贻我彤管。彤管有炜，说怿女美。

  自牧归荑，洵美且异。匪女之为美，美人之贻。

  《邶风·静女》，评注中列举到由“彤管”引发的纷争。注意到一段对《诗》的评价，“《诗》总是有本领把微生的人间乐，全作得一如襄王之梦中。说它是臻于生活与艺术的统一，那是后人总结出来的理论，而在当时，恐怕只是诗情的流泻。惟其如此，才更觉得这平朴与自然达到的完美，真是不可企及。”而那些例如由“彤管”引发的匪夷所思，只好编入“外传”。平朴与自然，大约也是最吸引人的。扬之水的点评，常关照到同类作品，与《静女》合观的《陈风·东门之杨》，以及清照词“但明河影下，还看稀星数点”。因此，对比同类作品是常用的品鉴方式。再如，将《卫风·考槃》，与意志上都有隐逸之意的《陈风·横门》、《魏风·十亩之间》合观。扬之水在《考槃》中提到：“通观‘诗三百’，似乎也并没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、而与社会无关的天地。”其中的“隐”，是有顾恋的，斩钉截铁的“永矢弗过”，反倒显出难以忘世。

  桑中

  爰采唐矣？沬之乡矣。云谁之思？美孟姜矣。期我乎桑中，要我乎上宫，送我乎淇之上矣。

  爰采麦矣？沬之北矣。云谁之思？美孟弋矣。期我乎桑中，要我乎上宫，送我乎淇之上矣。

  爰采葑矣？沬之东矣。云谁之思？美孟庸矣。期我乎桑中，要我乎上宫，送我乎淇之上矣。

  《鄘风·桑中》，扬之水评，好在“率真任性”，坏在“率真任性”，坏是因为历来解说者定要为它寻另一番意思，已失却见《诗》中“率真任性”的能力，反倒失其本貌，难见其真。《桑中》“写思，而在《诗》中别开一生面，大约即在于诗之口吻辞气格外峻快，格外轻倩爽利，极见性情，而情境欲活。”借《桑中》得见，扬之水先生的读法是化繁至简，以此简明，读出《桑中》的轻快明净。

  伯兮

  伯兮朅兮，邦之桀兮。伯也执殳，为王前驱。

  自伯之东，首如飞蓬。岂无膏沐，谁适为容！

  其雨其雨，杲杲出日。愿言思伯，甘心首疾。

  焉得谖草，言树之背。愿言思伯，使我心痗。

  《卫风·伯兮》。“‘诗三百’，差不多篇篇有情，所谓‘兴、观、群、怨’，不过也是说着‘有情’二字罢。”《伯兮》一篇解释了何为“诗可以怨”，战争难以避免时，还有诗将怨思记录，表现君上的悲悯体恤，把“圣人”说成通达人情之士，如此，百姓对自身哀惨似能有所宽慰。《伯兮》写室家思念从役之君子，把人情写得透彻。扬之水认为“不仅是有情，其情且浓，且挚，而且全用不着神话之类的想象，只凭现实生活中的材料，已写出很实在的浪漫，而把一个‘情’字发挥尽致。”这是《诗》的特点之一，不带多少情节和神话色彩，以最质朴简单的事件传达真挚的感情，“愿言思伯，甘心首疾。”“愿言思伯，使我心痗。”

  君子于役

  君子于役，不知其期。曷至哉？鸡栖于埘。日之夕矣，羊牛下来。君子于役，如之何勿思！

  君子于役，不日不月。曷其有佸？鸡栖于桀。日之夕矣，羊牛下括。君子于役，苟无饥渴？

  《王风·君子于役》，何为《国风》中的“王风”？周公建立洛邑，是谓东都。迁都洛邑王城的诗称为“王风”，即王国的诗，同诸侯国的诗一样。这是被品评得十分精彩的一篇。“它只是用了不着色泽的、极简极净的文字，在一片安宁中写思。”获得启示，要如何分析一篇文字简净的诗？因其意义是可以一眼望到底的，即表现了对服役君子的担忧与思念。那么好在哪里？扬之水分析“古人文字不可及处在一真字”，而不在巧。《君子于役》有空间的“阔远和苍茫”，它“却是广漠之大中孑然一个零丁之小，在这大和小的孑然却又是浑然中，‘如之何勿思’乃一字一顿那么不容置疑，而真正成为弥漫于天地间的生存的呼唤。”这一句评得最精彩，大与小的孑然与浑然，其中的确切与肯定，“真”便在其中显现。又引贺贻孙分析的“苟无饥渴，浅而有味”，“仍是在最家常处，也是在生存之最根本处，写出深深的忧思和怀念。”以小人物的心情看到世之盛衰，看浩渺宇宙中一个生命的强烈情感，是具体且具象的生命感。

  

  缁衣

  缁衣之宜兮，敝予又改为兮。适子之馆兮，还予授子之粲兮。

  缁衣之好兮，敝予又改造兮。适子之馆兮，还予授子之粲兮。

  缁衣之席兮，敝予又改作兮。适子之馆兮，还予授子之粲兮。

  《郑风·缁衣》。写的是“国人之好贤”，好贤之心以敬赠饮食表达。“全诗六十九字中间止换六字，且不过衣、食两事反复唱叹。而言虽简略。意实周赡，正有殷勤不尽之感。”饮食是最根本的，最家常质朴的地方最能生出诚意与感动。

  遵大路

  遵大路兮，掺执子之袪兮，无我恶兮，不寁故也！

  遵大路兮，掺执子之手兮，无我魗兮，不寁好也！

  《郑风·遵大路》一篇中，“男女之恋，夫妇之亲，君臣之思，朋友之情”等情感不必划分得很清楚，情感是存在共通之处的。《诗》的情感，是情感与德行、情感与艺术的融合。《遵大路》中的“故”与“好”将情感关系模糊化，使“这情意能够包容得更深广而更觉厚实。”后人常将情感划分得过于清晰，人之情感本该是《诗》中所言的混杂、混沌状态。

  《郑风·女曰鸡鸣》，此篇的评点方式值得注意，从朱子的体验说起。朱熹说：“《女曰鸡鸣》一诗意思亦好，读之真有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。”再如《郑风·风雨》中，也以诗序为始来评点。

  风雨

  风雨凄凄，鸡鸣喈喈。既见君子，云胡不夷。

  风雨潇潇，鸡鸣胶胶。既见君子，云胡不瘳。

  风雨如晦，鸡鸣不已。既见君子，云胡不喜。

  《郑风·风雨》。每章易字，是《诗》音乐性的表现之一。扬之水评《风雨》中有一种“恰好的节制，是一种近乎完美的分寸感。所谓‘乐而不淫’，可以说便是这分寸感，它其实不关乎道德，乃系于艺术。也因为如此，诗境乃大，乃更有包容，即如《风雨》。”这里借着《风雨》解释了“乐而不淫”与艺术的分寸感。

  绸缪

  绸缪束薪，三星在天。今夕何夕，见此良人？子兮子兮，如此良人何？

  绸缪束刍，三星在隅。今夕何夕，见此邂逅？子兮子兮，如此邂逅何？

  绸缪束楚，三星在户。今夕何夕，见此粲者？子兮子兮，如此粲者何？

  《唐风·绸缪》。读《绸缪》，想的是竟然有这样笨拙可爱的情诗：“今夕何夕，见此良人。子兮子兮，如此良人何。”扬之水先生的评价也让人欣喜：“‘三百篇’中的情诗都让人喜欢，喜欢它的描写，更喜欢它的不描写。”回想《诗》中确极少正面写君子、佳人的面貌，想念、等待之情的表露足矣。“凡此，都是描写，又都是不描写，乃由浑朴成就为玲珑。‘今夕何夕’，四个字藏却所有的事与情，只好说它是晶莹剔透。它的晶莹使人看见一切的映像，它的剔透又使这映像曲折于千转百回之中。”《绸缪》，现在看来，那么直白而不节制，却又那么曲折委婉，矛盾之意妙在它的描写与不描写。“质直如说话，而字随字折，句随句转，一意顺行以成篇”。

  

  月出

  月出皎兮，佼人僚兮。舒窈纠兮，劳心悄兮。

  月出皓兮，佼人懰兮。舒懮受兮，劳心慅兮。

  月出照兮，佼人燎兮。舒夭绍兮，劳心惨兮。

  《陈风·月出》，在《诗》中也的确特别，用字上聱牙别致又难以想象。扬之水评：“《月出》只是写感觉，却不要别人‘看见’，其实诗里本来也只有‘心的眼’，是思可感，形不可见也。”如何以不见写可感。由此，可对比波德莱尔1953年的《告白》书写的步月回忆：“夜色深沉；像一枚簇新的奖章/一轮皓月皎皎当空，/庄严的夜色，像一条河流一样，/流过沉睡的巴黎上空。……我常常回想起那迷人的月色,/那种寂静，那种倦怠，/那种在内心的忏悔室里低声地/说出的可怕的告白。”

  东山

  我徂东山，慆慆不归。我来自东，零雨其濛。我东曰归，我心西悲。制彼裳衣，勿士行枚。蜎蜎者蠋，烝在桑野。敦彼独宿，亦在车下。

  我徂东山，慆慆不归。我来自东，零雨其濛。果臝之实，亦施于宇。伊威在室，蠨蛸在户。町畽鹿场，熠燿宵行。不可畏也，伊可怀也。

  我徂东山，慆慆不归。我来自东，零雨其濛。鹳鸣于垤，妇叹于室。洒扫穹窒，我征聿至。有敦瓜苦，烝在栗薪。自我不见，于今三年。

  我徂东山，慆慆不归。我来自东，零雨其濛。仓庚于飞，熠燿其羽。之子于归，皇驳其马。亲结其缡，九十其仪。其新孔嘉，其旧如之何？

  《豳风·东山》。方玉润《诗经原始》中写：“此周公东征凯还以劳归士之师。”扬之水认为“‘诗三百’，最好是《东山》。诗不算长，也不算短，而句句都好、它如此真切细微地属于一个人，又如此博大宽厚地属于每一个人。”还说它能体悟工细，“心细如丝发”。”评论家面对《东山》都变得很通达人情，能够就诗说诗。就诗说诗是评点诗重要而珍贵的原则之一。

  《小雅·白华》一篇的启发是关于如何作诗和品诗。首先是《诗》中的虚、实部分。“之子之远，俾我独兮”，表示实的部分；“白华菅兮，白茅束兮”，表示虚的部分。虚的部分使诗意更显豁达，实的部分使诗有了意象的跳跃之外，还有思想的连搭。所以虚实如何结合，是可以从《诗》中学习的。至于如何品诗：“读诗自当寻作者所指，然不必拘某句是指某事，某句是指某物，当于断续迷离之处而得其精神要妙，是为善读。”这也是扬之水老师读《诗》的办法，固然可知其典故、背景，但更要紧的是把握其中的精神要妙。

  敬之

  敬之敬之，天维显思，命不易哉。无曰高高在上，陟降厥士，日监在兹。维予小子，不聪敬止。日就月将，学有缉熙于光明。佛时仔肩，示我显德行。

  特别要提《周颂闵予小子之什·敬之》一篇。其中对“日将月就，学有缉熙于光明”的阐释十分精彩。朱熹曰：“曰我不聪而未能敬也，然愿学焉，庶几日有所就，月有所进，续而明之，以至于光明。”“‘日将月就，学有缉熙于光明’虽平实，却警策。此言锻炼学问，亦如《卫风·淇奥》之‘如切如磋，如琢如磨’，‘如金如锡，如圭如璧’。光明之‘光’，毛传训‘广’，则‘明’当是明道之明，澄明之明。如果说‘天命’云云尚只是活在历史的空气里与圣贤一群同处，那么‘日将月就，学有缉熙于光明’却是什么时间读到也觉得能为人灌注向善的力量，则它更近凡人之心罢。它不是铺张的，而是收敛的，它又是充实的，具足的，而可以包容普遍的人生。”

  

  读《诗》，有博物的读法，有经的读法，有“史”的读法。就读史而言，周初有几件大事：周灭商，克商二年，武王逝，成王尚幼，周公摄政，于是有三监之叛。周公辅成王，平三监，营洛邑，制礼作乐，此后周政才得稳定。《闵予小子之什》前四首《闵予小子》《访落》《敬之》《小毖》大约作于这时，诗中种种，便以此为背景，这是“史”的读法。也有文学的读法，将分析集中在《诗》的艺术性或修辞上，如“《硕人》之赋，在在切于事情，处处见得赋之巧思。‘巧笑倩兮，美目盼兮’，最是传神生色之笔。”还有名家评注、对不同说法的引述，更多是个人读完后的感性体悟与喜好倾向，分析其中的起承转合，如何表现人之性情。此时对战争、历史背景的补充较少，更注重从人类共有情感来思考，这也是我们读古人所希望达到的，看看几千年前的人如何看待世界、如何思考，其情感状态如何，与现在是否有共通之处，有何不同，后来人的解说又有哪些误读。例如拘泥于君臣、淫女（朱熹语）关系来解释，失却了广阔的人类共情的视角。《诗》肯定人基本的情感，如《邶风·匏有苦叶》与《郑风·出其东门》中，求偶之雉，不过是平常心，“无须排击什么，无须标榜什么，心中的一点挚爱，一点温存，就和这眼前景致一样天经地义。”《齐风·东方之日》大胆写男女相会。扬之水总结《风》的特点：“所用的材料，尽为生活中之实有，尽为切近的人间事情，故虽一点事外远致，但朴茂质实中的亲切，依然是本色。”因其情感真挚，平常的词语都是带着温度的，读《诗经别裁》，是借扬之水先生有温度的眼睛来看诗，把字词表达背后的温度读出来。

  “皎若明月舒其光”，出自宋玉的《神女赋》，被引在《诗经别裁·东方之日》一篇的评点中，日月之光照临，于是暗室不暗，借此隐喻，想来《诗》也能以其清亮质朴的光，映照进我们的现实生活。“源头之水总是有着清澈的可喜和可爱，尽管这清澈未必全是历史的真实，而也许只是理想的真实。”